纪事:写给我的父亲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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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去世的时候,院儿里的一位阿姨对我说,“有时间的话,写一写你的父亲”。我回答说,“好的”。从那天到现在,已经过去十年了。这十年间,我没有为父亲写什么。但是,却在很多时候,都会想念起我的父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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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事:写给我的父亲! 第3张

大学毕业的时候,父亲和我谈了一次话,大意有几条:

其一,从今天起,不许从家里拿一分钱。当然,家里也不需要你给钱。

其二,给你两年时间,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两年之后,如果还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工作,回老家给你安排一个,但不许抱怨。

其三,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有本事走到天边也成,你在哪里安家都可以。

于是,我写下了一纸欠条,向父亲借了3000元,离开了家。

或许,是因为有了自由,在我最为艰难,身无分文,居无定所的时候,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回家。在处处面壁,屡屡受挫的时候,我抱怨过上天和现实,却从没想到过抱怨父亲。

同样的,当我在快到两年期限,历经了十几种工作的转换之后,终于做了我想做的记者的时候。我感激自己的努力、坚持和运气,也从来没有想到感激我的父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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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之后,我和父亲的交往,似乎一直都是“通知式”的。

考高中的时候,父亲因病住院,母亲在医院照顾。我的成绩一落千丈,想随便考个学校就算了。父亲得知后,捎来一句话,“考最好的学校,你行的”。后来,我以高出录取分数40分的成绩进入最好的高中。

大学学的是理科,我不喜欢,于是整学期地旷课,钻进图书馆里乱看书。成绩自然差得不行,学校要开除我。我回家对父亲说,“我不想读了,退学”。父亲沉默了一会儿,说,“换个系,我想办法”。后来,我转系学了经贸。

我在政府里做了科级干部,告诉父亲,他“哦”了一声,“知道了”。我从政府辞职,抛下档案,拎着一个拉杆箱去了南方。上飞机前,给父亲打电话告之,父亲同样是一声“哦,知道了”。

我觉得,父亲对我的任何变动都无动于衷,或者说是意料之中。所以,如果不是换工作,换城市这类大事,我一般都懒得告诉他,觉得反正他也不关心。

当然,后来我才知道,这并不是真的。他曾为我一个人在外四处流浪而整夜担心;也曾为了我当上了科长而到处吹嘘,“我儿子和省长一个楼里办公”;我去南方,他虽有遗憾,但更多的是暗暗地为我鼓劲儿。

我觉得父亲的人生并不算成功,当兵没当上将军,从商没当上富豪。所以,我从来都没有把父亲当作我的人生榜样。父亲没有为我规划什么,我也没有寻求过他的帮助。

似乎,父亲什么也没有给我;又似乎,父亲给了我所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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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我的年级渐长,阅历渐深,尤其是成家有了孩子,我才越来越觉得父亲的伟大。

这伟大,不在于他人生的成败,而在于他在当时的环境下,给予我最宝贵的自由、个性、品格、习惯,和爱。

小时候,我们家是全院唯一有书房的。而那个唯一的书架,也是父亲亲手打的。

书架上堆满了父亲的书,有作为空军机械师的专业书籍,也有马恩列毛的大部头和《十大矛盾》之类的小册子。而我最感兴趣的,则是各种竖排繁体的《三国志演义》、《东周列国志》、《镜花缘》、《三言二拍》这些老式闲书。

父亲就让我睡在书房里,也不限制我读任何的书。以至于,我可以一边看《论十大关系》,一边看“卖油郎独占花魁”。其实,严格地说,这些都属于“少儿不宜”的范畴。

父亲不仅不干涉我乱读书,还鼓励我剪报。他把当时普通人很难看到的《参考消息》等报纸,从每个办公室收集起来,让我做了厚厚的几大本剪报。

剪得多了,我就自己办报,用手写手画的方式,出版了个人报纸。当周围的邻居嘲笑我简陋的小报的时候,他淡淡地说,“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将来不会成为报纸主编呢?!”

当时,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。只是现在回忆起来,那奠定了我一生的阅读习惯,也渐渐地培养了以后从事媒体行业的兴趣和理想。

我清楚地记得,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要做什么,而这,到了今天也丝毫没有改变。

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,才发现,帮助一个孩子“找到自己”是教育中最为艰难也最重要的部分。

而我,因为父亲,幸运地在十岁的时候就找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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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其实是那个时代的另类。

十七岁从农村入伍当兵,后来考入航空军校。毕业后先是空军机械工程师,后来转为文职的军官。从军的时候,建设过西昌卫星基地,打过对越自卫还击战,获得过三等军功章。军队改革的时候,为上校军衔。专业到地方之后,进入国营单位担任党委书记。80年代下海经商,办起了一个当时名列全国十大的综合性商场。

这些信息,有些是我经历过的,有些是父亲不经意提到的。也有一些,是父亲离世之后,我从别人的口中,和整理他的物品(军功章、证书、笔记本等)时才知晓的。

父亲在事业中的细节,我知道的不是太多,但是我相信,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
我所熟知的,是他在家庭生活中,也过这自己想要的生活,有很多比较独特的态度和创举。

比如,

他鼓励我从小外出过夜,我可以一个星期睡在不同的地方;

他帮我借自行车,让我一天骑行一百五十公里到另外一个城市玩儿;

他把扫地、洗碗等家务明码标出价格,让我和姐姐认领,做完即刻发钱;

他给我的午饭钱,很多都让我用来买了小说,他知道后就给我更多的钱;

他让我穿着红色的奇装异服去学校,在课桌上放一个插花,不要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

我受人欺负了,他不出头,买了一个足球给我,然后,我在踢野球的时候,就学会了打架……

最有意思的是他在80年代初,在家里推行的“中餐西吃”计划。所谓“中餐西吃”,就是用中餐的方式做好之后,每个人按自己的需求,像西餐那样分到自己盘子里用餐。

父亲很推崇这种既干净、卫生,又文明、优雅的方式。可惜的是,总被母亲以“费事、麻烦、洗盘子费水”为由敷衍了事。于是,父亲也就时不时地继续抗议和鼓吹。

说实话,这项家庭改革举措的实现,远远超出了父亲的预期。到了今天,他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,我们现在吃饭的时候,母亲还是会忘记在吃饭的时候,给每个人发一个盘子。

而我,每当从厨房里端出盘子,分给每个人的时候。我都会觉得,父亲就在那里,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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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注:1、本文图片为家庭老照片,大致记录了父亲17岁从军后的经历。

2、最后一张照片,我问父亲,“你这么开心,是得了第一名吗?”。父亲回答,“是最后一名,但快乐和第一名一样多!”祝愿我的父亲,在天堂里也永远如此开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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